Tuesday, January 6, 2009

萨特与加缪

钱钟书跟一位要与之见面的书迷说,如果你觉得鸡蛋好吃,干嘛非得见那只母鸡?我大概属于不仅想去找找母鸡,甚至连母鸡的老公亦即公鸡也想看看的那种。Garrison Keillor有一电台节目,叫Writers’ Almanac, 是我最喜欢的节目之一。节目经常报道一些作家的八卦。比如斯蒂芬·金还没有成名的时候,有一天在电影院看一科幻片,突然经理将电影中断,告诉观众说:俄国佬发送Sputnik上天了。再比如,写《指环王》的托尔金本是一老师,有一天在改作文,改着改着,突然厌倦了,将作文纸反过来,写下:在一个山洞里住着一群霍比特人。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写的这是什么意思。

最近发觉加缪和萨特这两只母鸡很有意思。事实上这是两只斗鸡。两人从惺惺相惜开始,以生死对头结束。两人都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可能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中关系最近的两位,但后来,卖石灰的见不得卖面粉的,两人分道扬镳。

二人的相识很有戏剧性。萨特出生在殖民地宗主国法国,加缪出生在法国殖民统治下的阿尔及利亚。加缪在阿尔及利亚的时候,写过一篇评论,称赞萨特的《恶心》。无独有偶,存在主义哲学的创办人萨特也在关注加缪,还为加缪的《局外人》写过评论。《局外人》在阐述存在主义哲学上,比萨特还萨特。

两个人都是政治活动家。加缪主要是在阿尔及利亚抗法,后来跑到巴黎治病,谁知道治病期间,法国沦陷,德国人关闭了法国边境。抗法的加缪竟然有家难回,只好有帮助法国抗德。此间顺道去看仰慕已久的萨特。萨特的戏剧《苍蝇》在演出。加缪向他自我介绍,从此开始了一段文学史上最为著名的恩恩怨怨。

两人站到一起,一定就像匪兵甲和匪兵乙。加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相貌堂堂。萨特是个小矮子,发色浅淡,皮肤苍白,而且左眼还是斜眼,到了晚年,这左眼因为高血压充血,最后干脆失明,认了一干女儿整理文稿。嗯,双目失明认一干女儿整理文稿不错。

出人意料的是,其貌不扬的萨特,在情场十分得意。法国著名才女、《第二性》作者、女权运动的倡导者波伏娃居然一生拜倒在风流成性的萨特脚下。我们感谢萨特,他让丑男人看到了希望。当然,光是丑还不行,还得绝顶聪明。波伏娃就是服了萨特这一点。当然,我操这心干嘛?我又不是丑男人。

可是问题就在这里。加缪一表人才,却不如萨特那么受欢迎。这是为什么呢?这里我们可能要回到一个古老的存在主义哲学问题上了:存在先于本质,女人啊,你们到底需要的是什么?

有一回,萨特和加缪两个人同时爱上了一个作家的妻子。加缪是阿尔及利亚农村的小子,做人比较正直,爱上这个作家的妻子但是爱她在心口难开,因为他有道德底线。萨特是留恋于巴黎酒吧与咖啡馆的花花大少,所以敢于公开与作家的妻子调情。作家喝得烂醉,出门骂萨特。萨特不理。加缪总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过去劝慰,结果被作家饱以老拳,暴打,眼睛打得就好像功夫熊猫,小个子萨特挥挥手走了,不带走一丝云彩。中东有句俗语:不要相信小个子、中年男人和突然一下莫名其妙对你好起来的女人,这话看来是有道理的,三者的共同之处,是大大的狡猾。萨特就是这样。

萨特的为人,很让人鄙视。他喜欢撒谎,能周旋于多个女子中间,却总能全身而出,这是加缪办不到的。加缪是一个实诚人,过着踏踏实实的生活,能够平心静气地写小说。论文学,萨特其实是比不过他的。连波伏娃出门坐火车,都听人说加缪的小说比萨特的好看。萨特首先是哲学家,然而才是文学家。作为哲学家,他骂加缪思维懒惰、愚蠢,一说深入点就躲,两人在思想上不是一个层面。打个未必恰当的比方,这就好比一个车手在骂作家老舍的赛车水平太差。为打击加缪,萨特想了个借刀杀人的招数。他请了一个三流作家写文批评加缪的小说《反叛》,发表在他自己半的杂志上。加缪气得半死,因为这是在玩姿态,首先是在说加缪不值得他萨特亲自动手修理。加缪果然中计,私下写信责怪萨特。萨特这时候来函照登,将这私人信件登出来,同时附上措辞强硬的反驳,说加缪愚蠢、虚荣、脆弱,云云。等于是二次修理加缪。

加缪待萨特不薄。加缪办《战斗报》的时候,曾请萨特当记者,并第一时间送萨特访美。萨特访美之余,继续寻芳猎艳。两人为何闹得水火不容?

两人后来的分歧出现在政治上。用今天的话说,加缪是右愤,萨特是左愤。在冷战期间,这些热心政治的作家无可避免地要作出取舍。加缪选择亲美,萨特亲苏,但是两人都亲一个名叫玛丽亚·卡萨雷斯的女人。加缪和玛丽亚私通,但玛丽亚和萨特也有一腿。因加缪不肯离开妻子,玛丽亚与之分手。三年后,她和加缪重归于好。他们的恋情一直持续到加缪去世。我想可能是萨特感到最为挫败,乃至于在杂志上修理加缪的原因吧。正是一对墨客,两个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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