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anuary 6, 2009

醍醐灌顶

你有没有这样一个时候,有很多问题,遇到一个特殊的时间,你以前想不明白的地方,突然一下子想明白了,你的头脑如同突然一下被光照了一般。所以很多关于思维和创新的书,把人的头脑比作一个电灯泡。要的就是那种“突然照亮”的感觉。关于这个突然间的照亮,不同领域的人都有,它也有很多名称。

在佛教里,有个说法叫“醍醐灌顶”。我刚去百度了一下,发现“醍醐灌顶” 中的醍醐是酥酪上凝聚的油,用纯酥油浇到头上,是用来治病的。比如唐·顾况《行路难》诗:“岂知灌顶有醍醐,能使清凉头不热。”很有意思的是,古犹太人也喜欢用油膏人的头,所以圣经《诗篇》中记载“你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福杯满溢。”佛教用醍醐灌顶比喻灌输智慧,让人彻底觉悟。

另外一个说法,叫“顿悟”,相对于“渐悟”。这是六祖惠能创立的禅宗一法门。慧能“我于忍和尚处(指在五祖那里),一闻言下便悟,顿见真如本性,是以将此教法流行”。在出现“顿悟”的时候,人突然摆脱了过去纠缠不去的想法,突然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即“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这个说法,学名叫serendipity,这指的是智者突然间的开悟。这个词来自于波斯文,Serendip是波斯文中“斯里兰卡”的意思。一个波斯故事中说,有人丢失骆驼,斯里兰卡三个人说他们知道,这骆驼跛了一只脚,瞎了一只眼,丢了一棵牙,还背了个孕妇。说得一模一样,以至于这三人差点被当成了偷骆驼的小偷,其实这三个人不过是脑子好使,一直在寻找答案便是,比如骆驼吃草留下的印迹。他们突然产生的“洞见”,是长时间注意力灌注在一件事情上造成的。

你可以想象,一个人的思维长期关注着某一件事,突然找到了答案,找到了关联,找到了突破,那是何等的喜悦。所以阿基米德在澡盆里洗澡,突然一下子悟出了浮力的计算方法,于是光着身子激动地大喊:“尤里卡!尤里卡!(我找到了!)”世界上最著名的发明博览会就叫尤里卡。同样的经历,王守仁也有过,他在《阳明年谱》里记载:“因念:‘圣人处此,更有道何?’忽中夜大悟格物致知之旨,寤寐中若有人之者,不觉呼跃,从者皆惊。始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和阿基米德一样,半夜想到了一个问题的答案,阳明先生也疯了,乃至于 又是叫又是跳的,“从者皆惊”,心里恐怕都在骂他“神经病”。

当时这些顿悟,就好象爱迪生说的,是那99%的汗水之后的那个1%。你长期关注某事,最后到了一个万事俱备的时风,东风来了。阿基米德要不是要帮皇帝鉴别皇冠的真假,他就是天天去洗桑拿,也不会“尤里卡”。我在想,王阳明的顿悟,一定也是这个结果。和过去的所有士大夫一样,总是希望通过外力(如好的皇上)改变社会,谁知他后来得罪了一太监,被太监脱了衣服打屁股,受此奇耻大辱,他念念不忘,念想着外部世界带给他的是耻辱和自己内心的美好,于是知“圣人之道,吾性自足”。

可是你或许会问,人生下来就是一张白纸,不经过后天教育,这“吾性自足”何从说起?这就不得不提到宗教。据说王阳明有次到一寺庙,以前从未去过,却发现一切似曾相识,就像丹泽尔·华盛顿主演的电影里说的那样, 感觉de javu。后来推开门窗,发现供的那菩萨和他自己一模一样。换言之,假如人有前生,那么我们大脑的硬盘就不是空白的,就一定有一些已经存在的思维模式(mental model)在那里,就如同石头中间的美玉一样,等着我们去剔除杂质将其拿出来。若是这样,出现一个“顿悟”的时分,也就不那么奇怪了。我自己也有过十分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时候,反复出现,就好象卡带的唱片。

而在基督教里,这就更好解释了。人是上帝创造的,这个“智能创造论”已经认定人是按照神形象造的,那么人除了皮囊之外,也带有神性般的智能。我们每个人的大脑就好比神州行手机卡,都充值过了,只是有一些过了有效期,已经无法再用就是了。

基督教里其实也有“顿悟”这个概念,不过一开始的用法,不是个人的冥想,而是人接触到上帝的那个时刻。比如耶稣诞生的时候,东方三博士来朝,那就是耶稣与“外邦人”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这个事件称作epiphany. 天主教里有个主显节,就叫ephiphany, 就是1月6日。这个主显,是三个过程的组合,贤士来朝、耶稣受洗、变水为酒。拉丁文的说法为Illuminatio, Manifestatio, Declaratio ,亦即光照、显示、宣告。那个三博士来朝的时候被称为光照的时分。

所以后来人们开始将epiphany用作别的用途,亦即那个灵光一现,有如超凡脱俗,仿佛看到了神灵的美妙时刻,那个AHA moment, 那个moment of truth. 有时候这样的顿悟也不是美好的,可是是突然开了我们的“天眼”,让我们见到一个以前未曾见到的真实,这或许也是恐怖的,绝望的,就好恐怖片的鬼屋里突然出现一道闪电,将屋子照亮,让我们看到里面的骷髅一样。

记得我们以前的老师讲康纳德的《黑暗之心》的时候,就曾讲到马洛的ephinay, 说马洛在那象牙交易的丛林里,看到同事的惨死,那个时刻就出现了这么一个“顿悟”(ephinany),悟到了每个人怀里都揣着一颗“黑暗之心”。这样的解释对我来说也是个顿悟的时分,让我从此认定人性中幽暗和光明的并存。如果一个社会不去激发出那光明来,而只是催生黑暗,那么就会丧失希望,就如同康纳德的丛林,奈保尔的河湾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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