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anuary 6, 2009

处女泉

昨晚看了伯格曼的电影《处女泉》。片头是李安在介绍,此片偶尔有回在台湾放映,被李安看着,李安当场震撼麻痹而昏倒,他自称这《处女泉》是他看的第一部 “文艺片”,或曰“处女片”,启蒙片。他说:“我的人生从此再不一样。”他说过去看电影,大家玩剧情,让人哭,让人笑,不想也有伯格曼这个 玩法。这是一部拍得如同电影教科书一般的电影,剧情不过是一个扔进池塘的小石子,荡起一阵阵的涟漪,才是叫人无穷回味的地方。另外有一些电影语言的具体技巧,后来也被李安照搬。比如父亲跪地质问上帝的镜头,导演避开人物正面(因为再怎么丰富的表情,都表现不了那种深深的悲怆和疑问),用长镜头从演员身后拍摄,很能体现那种冥想。

这也是伯格曼自己曾经很得意的片子,他有时侯甚至认为这是他最好的作品,可是有时侯他也出现怀疑,说这是部徒有其表的烂片,是模仿日本的作品。他一度迷恋黑泽明迷得就像李安后来迷他一样。不过不管他自己这是自谦,还是后来思想出现了转变,这部电影倒是问出了一些人们从古至今一直在问的问题,一些让人十分困惑的问题:如果世界上有上帝,为什么会允许一个少女被奸杀?少女的父亲后来报了仇。这位北欧大汗跑到凶手睡觉的地方,将刀子扎在桌子上,往椅子上一坐,如同审判的君王。他将凶手一一击杀之后,来到女儿的受难处,向天发出了那永恒的提问。

或许你可以说这样的提问,打败了上帝存在,上帝仁爱的所有论点,使得故事发展的过程中,上帝成了个可有可无的角色,然而就在你要下怀疑论、否定论的结论之时,影片有了个令人出奇的结局。那位父亲发誓要用双手,在女儿遇害的地方建一教会起来。少女躺卧的地方,神迹般涌出了一股泉水来,那是洗礼般的清泉。伯格曼到底是要说什么呢?可能他并不想去“说” 什么,而是将困扰着北欧人乃至整个人类的问题给很好地问了出来。李安说,北欧天寒地冻,北欧人比较属灵,所以会探究生死、人和自然、人和上帝关系这些大开大合的问题。北欧戏剧比较发达,跟这个也很有关系。

这个片子所问的很多问题中,有一个常常会进入我们的思考:上帝为什么会允许世间有苦难和悲剧发生,为什么允许好人遭殃,恶人逍遥?李安在评论中说,好的作品只提出好的问题,而不是提供答案。它是要把问题栽到你的脑子里,让你不时想起来。就好比《俄狄浦斯王》里头, 俄狄浦斯王遭遇的命运,也会让人想到同样的问题来。 在怎样的情况下,俄狄浦斯王才可避开他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下的弑父娶母的大错?人活着,有什么公式,让我们可以避开灾难没有?除了成功学的骗子们之外,还真没有人提供答案。你同样一个举动,在一种情况下可能会给你带来安宁,在另外一种情形下会给你带来祸患。比如导致一个悲剧英雄跌倒的可能是骄傲,而在另外一种境遇里头,让人跌倒的或许正是我们的畏缩。我们是人,我们活在我们的维度里头,无从看到我们的命运是如何拼写出来的,所以我们有时侯会像一个戏剧中人一样,我们看不到有什么会在等着自己。

关于无辜的人为什么要遭受苦难的问题,《约伯记》里有很好的陈述。约伯是个义人,却无辜遭难,他的三个朋友都说肯定是他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故而招致患难,约伯觉得这三个朋友说得不对,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万分忍耐后,他开始质问上帝,问他遭受这一切为的是什么?后来耶和华从旋风中给了他的回答,有趣的是,他的回答乃是一连串的天问。记得小时候我们小孩知道个什么东西跟大人显摆,大人为了打击我们的骄傲,便回一句粗话: 你知道虾米从哪里放屁?换言之,你是小孩,你只能用小孩的处境理解生活中的问题。然而世界大过我们的已知世界。霍拉旭,天地之间,有多少奥秘,是你的哲学无法参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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