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January 6, 2009

文学作品的非文学功用

盖瑞森·凯乐说过一句话,他60多岁了,很快就到70。按照命定70年这个寿数,他剩不了几年了。人生苦短,他决定戒掉一些不良嗜好,其中之一,是看俄罗斯小说。不过别忘了,凯乐这话是当玩笑讲的,当不得真,因为他依旧热心地主持《作家年鉴》节目,热心得很,敬业得很哪。

对我们常人来说,看一看一些闲书,如文学书籍,一些长辈会跳出来指责你不如看些有用的。如四级考试和单词书。在我看来,这些书有一些写得很差,在方法论上出现谬误,让人误入歧途,那才叫没用,纯粹浪费时间。而好的文学作品,至少让我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让我短短的生命得到延长,让我活一辈子等于几辈子,你说到底谁有用?

不过应该承认,如今的阅读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以前读小说,甚至写小说,都是一个时代少有的娱乐之一。俄罗斯天寒地冻,人在家没事烤火,以前又没电视看,于是小说都写得很长,太烂的直接扔火里。你再看Brontë姐妹,在家闲着没事写着玩,一不小心,写出了《简爱》、《呼啸山庄》这样的经典来。如今经济萧条,什么都缺,就不缺娱乐。你看我这文章放在博客上,超过三段人家都懒得看完,更不要说回帖。呜呼,人心不古啊!

可是多读点文学作品有好处,人们常以陶冶情操修身养性附庸风雅装点门面来解释读闲书,忘记了读书本身的乐趣,就是阅读的一个名正言顺的原因,什么也不用再说。如果真正追究,我发觉“闲”书有时候也发挥着休闲之外的实际功用,统称非文学用途的文学作品:Non-literary uses of literature, 例如:

军事:斯陀夫人的《汤姆大叔的小屋》,让人重新反思黑奴现状的合理性,继而引发美国南北战争。在中国,柳永的一句诗词“三秋桂子 十里荷花”,被一位皇帝粉丝看到,遂生入侵之心。《鹤林玉露》记载:“此词(柳永《望海潮》)流播,金主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 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

政治:厄普顿·辛克莱的《屠场》直接推动了1906年《纯净食品及药物管理法》的通过。至于萨特、品特这样的文学家从政,或是邱吉尔、曹操这样的政治家同时也是文学家,例子更是不胜枚举。政治和文学往往分不开,但有时候同样争夺话语权,争取对人心灵的影响,故而文学家被政治家迫害的事情,不时会发生。故而有些政客宁可将错放一万个江洋大盗,不放过一个与其宣传相悖的作家。

医学:我以前描述过,我们学校一个同学在医学院任教,她用《李尔王》来教老年痴呆问题、用《长夜漫漫路迢迢》教毒品成瘾问题。她还为此获取了州基金支持,用戏剧来开展医学教育。详情请见我早先的介绍创意的人生。这样做的绝对不止这位老师一人。1990年,俄亥俄的一所大学设立了一个跨文学、医学和生物医学的研究中心(The Center for Literature, Medicine, and Biomedical Humanities at Hiram College),以跨学科的方式将文学和医学结合起来。

管理:这个用途可能使用最广泛。哈佛商学院教授Robert Coles从1985年就在哈佛商学院开设文学课程《从文学学商学》(The Business World: Moral and Social Inquiry Through Fiction)。课堂教材是Williams, F. Scott Fitzgerald, Saul Bellow, Walker Percy, John Cheever, Flannery O'Connor等大家作品。无独有偶,康奈尔MBA教授James W. Schmotter也用 Herman's Melville的'Bartleby the Scrivener讨论企业的社会责任,用狄更斯的《艰难时世》讨论资本主义的本质。 我以前介绍过,兰德的小说《亚特拉斯耸耸肩》还被列入一些商学院教材。美国一家银行甚至以将书列入教科书为前提条件,决定是否给予马歇尔大学的商学院几十万捐款。或许我个人有偏见,但管理学是一门十分空洞的学问,要是业余再不看些文学作品,学生出来就更没有文化了。彼得·德鲁克(本人也写过不少文学作品)说过,管理(management) 的第一个音节是“人”(man)。文学是人学,一部好的作品,比任何管理案例都更能说明具体的人在具体环境下的具体行为。说典型,它胜过你所有精心策划的定量研究,说具体,文学作品的细节超过你所有的定性研究。当然我这里说的是好的文学作品。三流小说的狗嘴里,是吐不出管理的象牙的。

经济:弗吉尼亚大学教授Paul Cantor是莎士比亚专家,写有《文学和经济理论》一书。这里有一篇用奥地利经济学分析托马斯·曼的论文,很能说明他这种有趣的结合。这是一篇罕有的美国文学教授发在经济学期刊《奥地利经济评论》上的文章。大家如果常看金融时报约翰·凯的经济专栏文章,会发现此公用起文学典故来如数家珍。他甚至说21世纪的商业大师就是托尔斯泰

文学是虚构,但是好的文学是虚构但不是胡扯,他将人放置在十分具体的环境里头,让人对当时的社会,可以有一个比读历史书更为深入的了解。你未必可以通过小说了解更多事实,但是小说营造的真实是另外一种真实,是相对于其背景的真实,这种真实让你得到的不是事实性的真实,而是认知的真实。正因为这个原因,我发觉一部《布鲁克林一棵树》的小说,让我对20世纪初美国社会的了解,超过了十来本描述当时社会、历史的非虚构书籍。它甚至帮我认识今日美国人所作所为的一些深层原因。

这些例子是给不爱看闲书的人写的。对爱好者来说,喜欢就喜欢,哪里还需要这些理由。我想说的是,人的目光不能太短浅。人不能老想着一些有用的专业书,或许转眼成为废纸。就在本周,我们还把一堆IT书籍扔掉,很难想象,2003年才出的书,到了今年,除了当废纸回收,什么用处也没有。而一些所谓的“闲书”,还会一年一年被人看下去。至于我自己,转眼就是四十,我这个关头读闲书,究竟越活越糊涂,还是越活越清楚?我认为是越活越清楚,人终归有一死,急个什么,不如捧本小说慢慢来看。要是上面这些你都可以置之不理,这个理由足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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